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耳熟能詳的旋律,若放到真實世界,苗栗銅鑼或許就像童謠描繪般的存在。
仰仗著雙峰山,依偎著後龍溪、新龍河與西湖溪,每到 11、12 月,一朵朵杭菊在這片寶地的滋養下,開出飽滿鮮豔的花蕊。來年春天,還有粉嫩的櫻花、亮麗的炮仗花相伴。銅鑼就是這麼一個以天然之美聞名的所在。
在這個人口不到 2 萬人的小鄉村,有一對夫妻,努力地保存銅鑼的一切。他們帶領群眾走進雙峰山,走進石虎、白鼻心、鼬獾、食蟹獴的樂園;也帶著大家在桐花含苞待放之際,入山享受螢火蟲的洗禮。
話說銅鑼
位於苗栗縣的銅鑼鄉,名氣一直沒有南邊的三義、東邊的大湖,甚至是西邊的通霄大。三義有木雕,大湖有草莓,通宵有海水浴場,但從前講到銅鑼,沒有人知道這裡有什麼。儘管身為全台灣最大的杭菊產地,但所謂的賞花文化也是後來才興起的。
兩位年輕人,楠暘與安慧,一個是客居他鄉,一個是回到家鄉,一起來到銅鑼,在此落地生根。
「20 年前,我的爸媽因為信仰,帶著我跟弟弟妹妹從台中沙鹿搬到苗栗銅鑼。當時我們住的地方就在雙峰山上,只有 20 戶人家。起初神明安奉在貨櫃裡,我們住在向外搭建的鐵皮屋,慢慢長出廳堂、小木屋、花園,變成所謂的家。」這段話出於安慧之口,她雖不是土生土長苗栗人,卻也在苗栗生活了二十幾個年頭。
楠暘接著說:「我是彰化人,畢業自政大台灣史研究所。本來在台北從事文資保存相關工作,但實在是不習慣台北那種壓抑的生活。同時看到台北以外的鄉鎮,因為資源不足,而導致在地文化被現代開發蠶食鯨吞,深感無力,萌生了離開台北的念頭。」
於是,楠暘來到了當時還是女友身分安慧的家鄉,銅鑼。他先申請了客委會的補助,打算從田野調查做起,試著保存銅鑼當地的傳統文化。
「我舉個例子,很多客家聚落有所謂的洗衫坑,從前,這些洗衫坑就是在地居民洗衣的地方。隨著現代開發,很多客庄變成了觀光景點,洗衫坑不再拿來洗衣服,而是拿來給遊客體驗。但在銅鑼,還有幾十個洗衫坑仍在使用中,甚至在銅鑼最熱鬧的中正路上,一間現代的便利商店旁,還留有一個仍在使用的洗衫坑,每到傍晚就成為婦女們的聚會所,相當有意思。」楠暘回憶起剛來到銅鑼時的所見。
喚醒對在地的情
「我真的很喜歡雙峰山,小時候都會在這邊騎腳踏車。但看到開發越來越多,我想要做點什麼保護這座山。」現職為國小音樂老師的安慧,語帶感慨地說。
一開始從事歷史調查與保存工作的楠暘,在一邊調查之際,他反而漸漸感到與在地的疏離感。「就算我拜訪了許多當地的耆老,了解了銅鑼的歷史,但我總覺得缺少了什麼。」
放眼四周,盡是鬱鬱蔥蔥的林蔭,還有一片片隨風搖曳的田野,楠暘這才發現,如果要了解銅鑼這片土地的人事物,就得先認識銅鑼這片土地。「當我仔細觀察環境的變化,也意識到環境其實會對我說故事。如同一條山路上,有不同的樹種,各自有不同樹齡。從他們生長的歲數,以及數種,就可以判斷此地曾經有什麼樣的產業發展。也可以說,人類的生活紀錄,其實是會留在山裡的。」
越是深入調查,楠暘對銅鑼的感情就越深。他也開始會去參加在地的環境運動,像是銅鑼科學園區擴廠計畫將廢水排放進西湖溪,他參與了提出訴求的行列。然而朋友間串聯的抗爭行動,也招來鄉民們不同的看法。「我們的出發點是為了這片土地好,不希望科學園區擴廠汙染了在地環境。然而在部分人士眼中,卻覺得我們在阻擋地方發展,甚至有人懷疑我們是不是拿錢辦事。」
有鑑於此,楠暘與安慧兩人決定要從在地人切入,希望能喚醒在地人對銅鑼的關懷,凝聚成一股在地力量,從在地出發,捍衛自己生長的環境。
打開感官的時刻
然而對在地人做在地體驗的活動,談何容易?質疑的聲音到處傳來,「啊我就是銅鑼人,對這裡這麼熟,是要參加你們活動做什麼?」像這樣的話,楠暘與安慧聽了許多。
兩人想想,在地人的質疑並非沒有道理,於是他們拐了個彎,由當地長輩擔任老師,講解自己的故事,進而帶起在地認同。「這效果出奇的好。長輩一開始雖然也是推辭不肯,會說現代開發進來,銅鑼才能發大財。然而做了一年的講師後,長輩竟然也會說出,銅鑼環境要保護好才有未來,這樣的話。」
楠暘與安慧也找來其他領域的講師,帶領民眾進入山裡,感受銅鑼的在地文化與美景。就連他們自己也都是受益者。楠暘提到一次令他印象深刻的經驗:「有一位生態觀察的老師說要把生態攝影機架設在我們家外面的樹林裡,我滿心疑惑,這個小樹林離柏油路不到 30 公尺,人來人往的,真的會有動物嗎?沒想到後來我們調出生態攝影機的影像,發現至少有五種保育類動物棲息在這片樹林,甚至還有瀕臨絕種的石虎出沒,我頓時才發現,原來我們與這些動物是一起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這不僅僅是我們的家,也是牠們的家。至於老師為何會知道那邊有野生動物出沒,則是因為他觀察到有獸徑痕跡和一條很小的乾溪,讓我感到相當佩服,也是我需要再學習的部分。」
而安慧則是因為跟著參與戶外活動,對昆蟲的害怕程度因此降低,也認識更多生活周遭的植物。「其實這些植物都是我從小看到大,但我卻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知道有什麼作用。有一次我的學生們跟著家長來參加我們的活動,他們已經上國中,看得出來不是很情願來到這個窮鄉僻壤看野草。但我一邊介紹酢漿草時,一邊說明酢醬草可以食用,他們一個個竟然都吃得津津有味,讓我覺得好好笑又好感動。」
沒有限制就有更多可能
楠暘與安慧在今年初正式成立公司行號,名為山山藝文化實驗室。山山意指雙峰山,同時也象徵苗栗的淺山地景,配合安慧的藝術專長、與楠暘的文化調查專長,以實驗室的形式,跳脫生態的框架了解在地。山山藝文化實驗室的服務規劃了三大部分:山山學堂、里山旅行、環境劇場。
山山學堂的成立宗旨,是希望吸引竹苗的年輕人參加,藉由參與各種課程,如槌染、花草手做擴香片、溯溪、生火等等,加強對在地的認同感。並期許他們回到家後會跟長輩分享,催化出更友善運用土地的精神。
里山旅行則是帶領民眾走訪銅鑼,如杭菊小旅行、上山找林業遺跡等等,跟著不同產業的職人,連結在地生態文化,更深刻地對銅鑼深入認識。
環境劇場則希望透過藝術表演與在地地景的結合,揉造出由下而上的在地生命力與藝術養分。例如在水圳演戲,或是茶園裡演出國樂、現代舞等等。
這些活動,從去年至今已經吸引了千餘人報名參加。其中也不乏許多來自大都市的親子,讓兩人格外印象深刻。
安慧舉例:「看到小孩跳脫了框架,創作出許多大人意想不到的畫作,真的會讓父母親還有在一旁觀看的我都深受感動。他們的童言童語也會闡述對大自然的喜歡,以及想要與大自然共處的希望。像是前幾天我們帶了一個活動,當中有來自台北的小家庭,小孩才兩歲半,喜歡到處摸草、撿樹枝,玩得很開心。」
楠暘也補充,認為小孩的想像力與行動力才是真正不受限制:「之前帶活動,告訴小孩們腎蕨的根可以儲藏水分,在戶外缺水時可以食用。結果他們紛紛拿起來吃。我相信很多都市小孩都被父母教導泥土很髒不要亂摸,但到了銅鑼,父母親願意讓他們觸摸泥土,甚至『吃土』,相信對孩子來說也是一種非常特別的體驗。」
凝聚力量,土地靠在地人保護
創辦山山藝文化實驗室之初,兩人就曾被朋友勸退,指出苗栗的市場很難經營。楠暘解釋:「苗栗不比台中、雙北、桃園,大都市居民通常比較注重文化和生態學習。苗栗人均所得較低的情況下,自然更不願意花錢做這些看似沒意義的事情。但我也跟朋友說,如果我想賺錢,我大可買一塊地,買一些可愛動物丟進去,收門票讓大家拍照打卡就好。但這不是我要做的事。」
山山藝文化實驗室乘載了楠暘與安慧對銅鑼的感情,但光靠兩人之力,終究難以改變整個大環境。所幸在他們努力之下,在地人開始產生認同感,越來越多夥伴一起投入,也感謝他們替這片土地的付出。
如今山山藝文化實驗室的營運也愈趨穩定,幾乎每個周末都會有活動,有些場次更是一推出就售完,可見他們已經成功將山山藝文化實驗室的品牌推廣出去,也受到足夠的肯定。
說起對山山藝與銅鑼的未來,兩人期盼把影響力擴張到同溫層外,把更多力量找進來,讓環境教育事業,成為經濟發展的另一種選項;也讓與環境共存的生活方式,成為下一世代可能的人生選項。他們相信,當力量凝聚起來,銅鑼就能安生。
照片提供/山山藝文化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