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帶你看森林護管員的一天，資深、菜鳥巡山員的工作閒談

騎著招牌檔車，在國家林道、山間穿梭，帥氣的身影讓人很難不注意到，他們是守護珍貴山林的「森林護管員」。

由農委會林務局管理，森林護管員（巡山員）肩負林野巡視、林火防救、盜伐及濫墾舉報、林木資源保護、森林生態與野生動物調查、林地測量、造林監工等工作，工作範疇十分廣泛，時常聽到有人說他們就是台灣山林的守門員。

實際上的森林護管員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呢？每一天又是如何開始、結束？我們特別邀請到剛榮獲「年度傑出護管員」且已經服務 26 個年頭的賴伯書先生，他服務於羅東林區管理處太平山工作站，將由他帶領我們揭開在太平山工作的神秘面紗；同時也邀請到去年底剛考上森林護管員的林書瑄，畢業於森林系，出社會以來的工作與大自然息息相關，為何會想投入森林護管員的工作，以及負責陽明山區護管工作的她又有什麼心得，跟著我們看下去吧！

 

Q1. 怎麼會選擇森林護管員這份工作？

伯書

我畢業於宜蘭農工森林科，我爸是新聞工作者，他常常跑三星、大同，我從小就跟著他跑來跑去，也常常到山上取材，久而久之對山林有了感情。考上森林護管員時我 23 歲，那個時候台灣經濟起飛，沒有人想要做這類勞力密集又高風險的工作，我還記得當年起薪很低，快要退休的主管問我：「一棵樹木要長到千年神木需要什麼？」我回答：「陽光、空氣、水、土壤。」他又接著問我：「那你需要什麼？」我就開玩笑說我要很多的錢，吃很多好吃的東西，去很多地方玩，他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你還分不清楚你的需要跟想要。」

工作 26 年，或許一開始入這行是為了穩定的薪水，也或許是想要運用自身專業，但我覺得做這麼久，反而有倒吃甘蔗的感覺。雖然從事森林護管員很耗體力，也會消磨心智，但是跟森林一起工作真的很療癒，對我而言，森林真的療癒我了，讓我的精神層面更加健康。

 

▲賴伯書，擔任森林護管員 26 年，目前在太平山工作站服務。

 

書瑄：

因為本身是森林系畢業，畢業之後也從事相關工作，曾擔任公園處技工，上一份工作是林業試驗所小編，而會選擇從事護管員工作，除了調薪是個誘因外，也想增進更多林業的實務經驗，剛好身邊的朋友也從事森林護管員的工作，也知道森林護管員工作其實很不輕鬆，但也有些工作內容是很特別、有趣的，所以我就想說試試看。

因為我是本科系，所以沒有花太多時間準備筆試，但是騎檔車差點就沒通過，因為在正式考試前我只練習了一個星期。那場考試有 40 幾個人，但包含我只有兩個女生。考試的時候因為有下過雨，大家練習時頻頻失誤、熄火，後來主考官讓大家多練幾次，可是我還是一直失誤，幸好最後很驚險的還是通過了。

 

▲林書瑄，擔任森林護管員 3 個月，目前在羅東林區管理處台北工作站服務。

 

Q2. 這份工作與你的想像有什麼落差嗎？

伯書

以前大家都叫巡山員「山林仔（台語）」，一般人對山林仔很敬畏，因為他們很兇，看到你撿漂流木、薪柴就會罵。還沒從事這份工作前，我以為這是個很單純的工作，就是保護山林、處理一些行政業務，而且當時山老鼠也不多，也還沒有那麼多國家步道或是森林遊樂區，實際工作業務以林政林地管理及造林監工等工作居多。

要說落差，我會說這是一份需要不斷自我學習、成長的工作。隨著台灣經濟起飛，大眾開始往山裡跑，國家也逐漸重視森林遊憩，與此同時還有越來越多不法之徒跑進山裡當山老鼠，這些都不是我們一開始入行需要操心的事情，可是時代在變，巡山員也要跟著進步。

像是我有兼任解說員的工作，我就必須自己去學習各種動植物知識，還要用一般民眾聽得懂的方式講給他們聽。最近，我還有做「聲景調查」，以及分辨鳥音。一般民眾來到森林遊樂區，不外乎想走步道或是看神木，但我都會說，風景、地景都可以複製，唯獨聲景難以復刻，一個地方的聲音來自很多元素，像是我在明池就常有重機經過，當重機呼嘯而過，山裡面的鳥也會跟著叫，這很難注意到，可是卻實實在在的上演著。

解說員工作並非每個巡山員都想做，我有時候帶解說到半夜 12 點多，隔天凌晨 4 點多又要出門，很累阿！可是我覺得工作就是這樣，你要樂在其中，才能做得長久。

 

▲向國內外遊客進行解說工作也是賴伯書的工作範疇之一。

 

書瑄：

其實在報考前就已經聽很多人說森林護管員很辛苦，工作又很危險，像是會遇到山老鼠之類的，可是我自己是沒有很擔心，因為如果真的遇到危險，趕快跑就對了（笑）。

我目前在臺北工作站服務，主要負責陽明山地區的保安林。在正式工作前當然會對工作有很多想像，像是很累、到山裡面可以不用面對人群比較放鬆等等，可是因為我的工作範疇在陽明山，而且有很大一部分工作內容是保林、林政案件處理，所謂的林政案件就是去檢查有沒有民眾占用、竊取、盜伐等違法事實。

從事這份工作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從原本的行政工作轉換到外業工作，說實在一開始滿不習慣的，時常需要與民眾面對面交談，偶爾也是會遇到比較不理性或是講話比較大聲的民眾，這時候前輩總能快速的化解問題，我在旁邊則不知道要說什麼，坦白說滿挫折的。幸好有女生前輩（學姐）跟我說，這時候可以運用女生的優勢，以溫柔、同理的角度去跟民眾對話，讓我增加了一點信心。

 

▲協助辦理企業認養植樹活動

 

Q3. 請跟我們分享你的一日行程

伯書

我們有各自負責的區域，早上上班會先到重點地區巡視，我負責的是林政高風險區，所謂的高風險區指的是這個區域有豐富的原始林，而且交通方便，山老鼠容易進出。所以我們會安裝很多監視器，每隔幾天就會到山老鼠可能出現的地方巡察，在比較高風險的區域則會找二、三個同事一起去看。此外，我要做物種監測、氣候關係調查，像是下個月還有台灣獼猴數量監測，有時候也要做動物保育，像是鼬獾。我是習慣盡量出去一趟多做一點事，沿途看到垃圾就順便撿一下，遇到遊客就跟他們宣導無痕山林的觀念。

 

▲保育獵具拆除

 

▲山難事件救援

 

書瑄：

我會先安排當天的巡視重點，規劃巡視路線，看要去哪幾個承租戶還有巡邏箱。早上八點半出發，巡視保安林區域，偶爾會去走步道，檢查步道設施狀況、進行植物物候調查、檢查造林地苗木健康狀況、偶爾和在地居民及里長交流、查看林地是否有侵佔、濫墾或濫伐等問題。中午會自己找時間簡單吃個午餐，然後一直工作到下午三、四點，再返回工作站處理文書作業。

 

▲巡查民眾有無侵占國有林地是書瑄的重點工作之一。

 

Q4. 工作至今有發生過什麼讓你印象深刻的事嗎？

伯書

曾經有遇過山老鼠，那一次是已經知道那附近有山老鼠出沒，所以我們有請警察陪同。到現場時看到他們拿著鏈鋸在鋸樹木，我們等到他們把鏈鋸放下，才以人力優勢壓制他們。當下的心情真的很緊張，因為這些山老鼠通常都是亡命之徒，有些是有毒癮的人，為了賺錢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甚至還有人會攜帶武器。當時是因為有警察，加上我們人數比較多，才會出面制止，不然如果對方人數多，通常還是會先記住他們的特徵，以及他們往哪邊跑，避免讓自己深陷危險當中。

還有一次，我帶荒野保護協會的志工到北橫公路淨山，也對他們做那區域的環境解說，活動結束後，我騎車回工作站途中，看到前方有一些小落石從山坡上掉下來，我趕緊踩煞車，沒過幾秒鐘，大片土方直接傾瀉而下，完全蓋住前方道路。我記得我當時不斷的發抖，因為只要差 30 秒，我就會被埋在土方裡。後來回想，幸好我比較長舌，跟荒野保護協會的夥伴們多聊了幾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林政被害木案件清查

 

書瑄：

有一次我們到陽明山區巡視，回程時在路上看到一隻好大隻的巴丹鸚鵡，牠一直盯著我們看，我們一邊靠近牠，發現牠腳上有腳環，確認牠是有人飼養的。但接下來就是難題，因為我們不斷撥打腳環上的電話都沒有人接聽，加上隔天會有寒流來襲，我們擔心把牠丟在那邊牠會凍死，所以開始想辦法把牠帶走。我們出動所有毛巾、衣服，好不容易把牠抱住，放進背包裡。

準備要離開時，主人終於接電話了，他表示那隻鸚鵡確實是他養的，因為平時都會放牠出去，牠自己會回家。我們把鸚鵡歸還給主人後，也建議他最好不要放養，因為放養這類大型鸚鵡，又是外來種，很容易對當地的野生動物造成影響。

另外一次是在下七股野溪溫泉，發現有民眾竟然自己引水，堆疊石牆，建起自己的溫泉池。更扯的是，甚至在現場發現大型浴缸，建造專屬的露天溫泉池，這些都是違法的事實，也是我們不樂見的。我們鼓勵民眾親近山林，但親近山林的同時，也希望在不改變山林原本樣貌的前提下，愛護山林，尊重山林！

 

▲查獲民眾自行堆疊石牆，建起自家的溫泉池。

 

▲民眾自己利用不鏽鋼桶做成露天溫泉池

 

Q5. 擔任森林護管員最大的挑戰？

伯書

對我來說最大的挑戰是「火」。森林護管員的其中一個任務就是要打火，在我做這份工作期間內，我遇過不只一次森林大火，但有一次讓我印象最深刻。那一次森林火災，我跟同事被三面大火包圍，空氣中都是濃煙，我只能趴在地上努力吸一點新鮮氧氣。那時候我剛結婚沒多久，遇到這個狀況，我其實已經有準備要寫遺書了，雖然後來我們成功脫困，但是當下的害怕心情到現在都還是歷歷在目。

台灣的森林大火與美國、澳洲的不太一樣，他們的森林大火大多發生於丘陵地或是平地的森林，可是台灣森林大火一旦發生於高山上，救火困難，而且惡劣環境考驗森林護管員的體力還有意志力。像是有一次我們接獲命令，要擔任後勤補給的角色，協助扛便當上山給救火的同仁。抵達山上的時候是中午，我們幾個人都是輕裝上山，沒有帶裝備，也沒有穿足夠保暖的衣服，結果我們被火舌包圍，只好勉強過夜。我還記得當時氣溫只有一度不到，加上火焰在四周劈哩啪啦的燒，那一晚根本睡不著。

 

▲打火也是森林護管員的任務之一。

 

書瑄：

因為我工作經驗還不多，而且都有前輩帶，真要說挫折，應該是看到前輩都能倒背如流的把土地承租戶的名字講過一遍，走到哪都能點出該地方的問題，還有某某某曾經在這邊違法侵佔土地。這讓我覺得望塵莫及，也會懷疑自己是否可以達到學長姐的如此境界。

另外一個跳站就是檔車，我剛到臺北工作站時，主考官有提醒我的輔導員，說我的檔車技術不是很熟練，所以我的輔導員就問我要不要配一般機車給我，但我堅決的說不，因為我想克服騎檔車的障礙，而且騎檔車也比較帥啊！但騎山路真的帶給我很多挫折，還記得跟學姊上山，我跟在她後面，轉個彎是一個陡坡，只見學姊俐落的換檔就上去了，可是我太緊張，離合器跟油門控制的時機點不對，車子瞬間就熄火，尷尬的停在上坡處，幸好我後面沒有人，於是我又不斷嘗試，可是都失敗，直到學姊沒發現我跟上，下來救我脫離困境。

事實上檔車熄火事件發生過很多次，真的是帶給我很大的挫敗感，不過我也只能跟自己說多練習，一定會越來越熟練的！

 

▲陪伴書瑄巡視陽明山的檔車

 

Q6. 工作至今，你從這份工作獲得什麼？對自己有什麼期許？

伯書

我跟森林共處 26 個年頭了，做這份工作越久，我越明白一個道理，「人要跟樹木學習」。我帶解說時，如果來到一棵大樹前，我會問大家，為什麼這棵樹可以在這邊活這麼久？蘭陽平原的東北季風很強勁，樹木必須學習如何抵抗強風，穩穩的扎根，所以仔細看，會發現每一棵樹的樹根盤根錯節，互相交錯，就好像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努力生長。

人也是一樣，如果不團結合作，要怎麼度過大大小小的困難？有時遇到千年神木，我也會想，一棵千年神木乘載著多少生態，有附生植物，有棲息於枝幹間的各類動植物、昆蟲，而人類能活到 8、90 歲就已經很了不起，又怎能以這幾十年的經歷去評斷一棵千年神木？人，應該是要向樹木學習的。

我工作 26 年，到現在沒有一絲職業倦怠，我很喜歡跟大自然相處，甚至也想過，未來退休要繼續從事解說員的工作，持續跟森林在一起。

 

 

書瑄：

因為我很喜歡大自然，所以其實這份工作也算是符合我的興趣，加上可以到陽明山的步道巡查，同時還可以稍微放鬆心情，有時候會覺得這份工作真的很棒。

也因為時常需要到步道巡查，我發現陽明山上好多垃圾，這也讓我反思，如果卸下巡山員的角色，我可以怎麼保護山林？所以我自己去爬山一定都會貫徹無痕山林的準則，由我自己做起，進而影響身邊的人，我希望日後我不僅是一個巡山員，同時也是能給予大家正確保護山林知識的巡山員。

 

 

Q7. 對於有志想成為森林護管員的人，有什麼建議嗎？

伯書

1. 做什麼，像什麼。選擇工作的時候就要知道這份工作必須面對的挑戰跟難度。森林護管員的薪資不高，不比在台積電工作，所以要知道自己「需要什麼」，當你把欲望降低，就不會被薪水束縛住。
2. 想像自己是海綿，懷有不斷吸收新知的欲望，才能保持工作動力。
3. 試著與森林結善緣，多用點心在森林裡面，去觀察、了解就可以得到更多的回饋。

 

書瑄：

我覺得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要喜歡大自然吧！然後要不怕髒、不怕與人接觸、不怕冒險，這幾個特質我覺得滿需要的。但對於這份工作，我覺得性別不是關鍵，雖然有些體力活確實男生來做會比較輕鬆些，可是女生比男生多了圓融、溫柔，在與民眾溝通時就是最好的工具，其他體能上的不足都可以透過後天訓練補足，不用太擔心。

 

看完兩位森林護管員的工作心得分享，你也對這份工作感到躍躍欲試嗎？如果想知道更多森林護管員的工作內容以及招考資訊，請至林務局網站查詢：https://www.forest.gov.tw/。

 

圖片／賴伯書、林書瑄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