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我們也不想再看到機車掉下去」，從原民視角看丹大林道接駁生態

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林務局南投林區管理處所轄丹大林班道路，在今年 1 月 24 日起開放二輪車輛、執行公務汽車通行。但開放通行沒多久，機車墜谷意外一樁接一樁。從山友分享的影片中可以看到，機車騎士一不小心，就連車帶人滑落山谷，輕則擦傷，重則骨折甚至死亡。最高紀錄一天就有七台機車墜谷，讓當地警消疲於奔命。

因為意外頻傳，加上台電整修需要，林務局在丹大聯外道路（俗稱丹大林道，正式名稱為丹大聯外道路）開放不到一個月又再次封閉，非公務車輛禁止進入。但，這也連帶影響到本來就在當地從事機車接駁業務的原民。

「我們已經在這邊做 10 幾年，現在說封就封，要當地人怎麼辦？」綽號獵人的當地布農族人無奈說。

 

走上機車協作之途

許多人或許不知道，曾經的七彩湖聚集了很多越野車，他們直接開到山上，停在湖邊、紮營，假日的七彩湖就像夜市一樣，很多人。這樣的光景，一直到了 2004 年有了重大變化。敏督利颱風侵台，對當地造成嚴重損壞，包含進入丹大林道的必經之路：孫海橋也被沖毀。

當時，環保意識抬頭，政府早就有意遏止越野汽機車騎士在丹大林道的各種亂象，加上孫海橋已毀，根據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資料所載：「政府下令，禁止民間架設便橋，但為便利高山生態旅遊、布農族到祖靈聖地七彩湖朝聖，以及臺電人員高壓電塔的維修工作，搭建了可通行摩托車的「丹大吊橋」，並由林務局設置三分所管制站控管入山申請。」

然而，2009 年，丹大吊橋又遭受辛樂克颱風侵襲而毀損，原民與台電維修人員僅能以簡便流籠渡溪。

隨著道路初步完成修築，機車漸可通行，2012 年，第一批提供機車接駁的服務誕生了。

「認真說，我應該是丹大林道第一個開始做機車接駁的人。那時候我已經做高山協作好一陣子了，我發現高山協作對身體傷害很大，不可能一年四季都那樣操。加上冬天爬山的人少，我也不想要冬天上山，所以想說利用濁水溪枯水期 (約每年 11 月到 4 月)，以機車接駁搭配高山協作服務客人。」獵人解釋。

若從孫海橋步行到七彩湖，單程將近 60 公里，一般來說得安排 4-5 天才夠。這對一般上班族而言無疑是一大負擔，畢竟不是時常都有 4-5 天連假，公司也不見得可以允許一次請這麼多天假。獵人看到商機，利用原民可進入丹大林道的優勢，提供機車接駁服務。「其他人看我越做越好，也跟著跳進來做，做到現在，至少有 100 多台機車在丹大林道接駁。」

 

▲七彩湖美景

 

難道不危險嗎？

網路上流傳的影片，讓人看得怵目驚心。破碎的地形、危險的彎道，在在考驗騎士的功力，還有運氣。我們問獵人：「你們這樣載客難道不危險嗎？」

「危險還是有啦，所以我們都會互相『輔助』。」「輔助？」「就是前面的人通過危險路段的時候，後面有一個人抓著他的車尾，確保他的重心偏向山壁這一側，如果發現他重心偏向懸崖，後面的人就會快速輔助他倒向山壁，避免墜崖。」

聽起來危險重重，但獵人強調，他們做機車接駁 10 幾年來發生的意外一隻手就數得出來。他強調，反而是開放機車通行後意外更多，而且都是一般民眾，不是當地接駁原民。

「我形容他們的騎法有多危險，整個車隊 20 幾台車不斷往前衝，其中一台掉下去，還是我們原住民去幫忙的，前面的人直接騎到七彩湖去，回來才知道有隊友墜落山崖。」獵人表示，一般騎士對丹大林道路況不熟，卻騎得飛快，又沒有互相警告，很容易就會發生問題。「我們是載客的，不只客人怕出事，我們更怕。所以只要遇到危險路段，一定請客人下車用走的。寧可多花一點時間，也不要冒著危險通過。」

 

▲通行危險路段時，接駁業者會請登山客自行下車通過，避免危險。

 

 

祖靈聖地遭踐踏

面對丹大林道開放給一般機車騎士通行，當地原民怎麼看？

「說實在的，我們並不反對啦，會騎車來丹大林道的，有很大一部分是越野騎士，他們跟我們服務的登山客屬性差很多，也不會影響到我們生意。但是，我們發現，很多騎士並不尊重山林，像我們看過很多次，騎士硬闖七彩湖，硬是把車騎到湖邊。我好心勸阻，表示那邊是我們布農族的聖地，請他們把車停在他處。結果你知道對方怎樣嗎？他竟然比我中指還按我喇叭，說法律沒有規定機車不能騎到七彩湖。」獵人無奈的說。

對此，我們也徵詢了林務局的看法，林務局解釋：「本局四年前已預見山林開放趨勢，認宜未雨綢繆針對此地區進行總量管制，經評估主管法規中，最適合之法源依據為依《野生動物保育法》第 10 條設置野生動物保護區，其管制項目及範圍等要件得由部落參與意見並共同管理，以達保育、經濟、文化三者之平衡。惟劃設保護區依原基法須經權益關係部落諮商同意，南投林管處三年多來持續就劃設保護區多次與部落溝通，然而因各關係部落與機車連業者仍有歧見，對於劃設野生動物保護區尚未取得共識，致無實質管制進入丹大山區之法源。」

根據林務局說法，意思是目前林務局與地方無法取得共識，因此七彩湖尚未被規劃為野生動物保護區，也就沒有法源可以約束機車騎士不要擅闖七彩湖。

換句話說，若丹大林道現在仍維持通車狀態，騎車擅闖七彩湖的事件恐怕將不斷發生。而對當地原民來說，完全束手無策。

 

▲七彩湖為布農族聖地，卻有機車騎士硬是騎到湖邊。對布農族人來說，這是褻瀆聖地的行為。

 

「我們也希望合法化」

除了面臨聖地遭到破壞、褻瀆，對當地從事機車接駁的原民來說，更大的課題是「合法與非法」。

丹大山區的機車接駁、協作業務早已成為許多山友仰賴的服務，如前所述，很多人寧願多花錢、省時間，也不要自己揹負重裝一路從孫海橋舊址走到七彩湖，還要自己搭帳棚、煮飯。

但是，根據《汽車運輸業管理規則》，機車目前並未納入汽車運輸業範疇，也就是丹大林道的機車接駁業務通通違法。

「這我們也知道阿！我們不是願意違法做事，而是這已經成為我們的生計，如果不做這個，很多原住民年輕人會失去一個收入來源。我們只希望政府可以輔導我們，協助我們，讓機車接駁合法化。」獵人語帶委屈的解釋。儘管知道違法，但為了生計，當地上百位原民仍甘願冒被民眾檢舉的風險，走在鋼索上，謀一口飯吃。

 

 

檢舉事小，爭議事大。在未合法的前提下載客，各種顧客糾紛讓當地原民不勝其擾，「我們通常都是跟登山團配合，也會告知路況危險，要小心。但畢竟我們沒有法律保障，也沒有工會、保險，只能請客人安全自負。在出發前大家也都同意，願意體諒我們。可是當意外發生，就曾有登山團反過來控訴我們，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搞到後來變成是我們的責任，我們也得走法院。」

獵人認為，當地原民不斷訴求合法化，希望工作受到保障，卻看不到一絲進度。隨著多元計程車上路，當地原民更是不解，為什麼四輪可以，二輪不可以？

針對這個問題，我們找到逢甲大學運輸科技與管理學系副教授李克聰，曾就此議題向媒體發表看法：「共享經濟當道，政府很難加以管制，機車在台灣是所向無敵運具，既然趨勢難以改變，政府應正視其存在，包括共乘、共享，應朝正向發展，將負面衝擊降到最低。包括駕駛人資格、收費與載客標準，以及衍生事故、犯罪等責任歸屬，唯有法源定位清楚，才不至於淪為邊陲地帶，建議新政府調整政策方向，機車必須入法規範。」

 

▲除了接駁，高山協作也是當地原民的重點工作。幫忙揹帳篷、睡袋上山，在山上幫忙炊煮等等。

 

一封了事？何時再開？

回過頭看丹大林道再次封閉。這回非但禁止非公務車輛進入，甚至連原民也不得再以朝聖為由騎車通行。

這讓當地從事機車接駁的原民大聲怒批罔顧當地原住民生計，「我們本來做得好好的，結果政府開放一般機車通行，卻導致我們也要跟著被罰？我們覺得不公平。而且你叫我們本來就在當地做接駁、協作工作的人怎麼辦？大家只看到我們好像為了賺錢出來抗議，但我們只是希望回到以往的日子，賺錢養家而已。」獵人忿忿不平地說。

對此，林務局解釋，之所以再次封閉丹大林道，是因為此路為台電公司臺中營運處 34 萬 5 千伏大觀、明潭~鳳林輸電線路巡視、維修之唯一進出道路，台電公司每年均利用枯水期進行清理整修，以利輸電設施維修。日前大雨導致多處坍方，考量丹大聯外道路上下邊坡均屬地質破碎區域，施工時更因震動常有土石崩落之危險，為確保此段期間工區安全，於台電公司施工期間進行管制，「非公務車輛及人員」不得進入此聯外道路。

至於是否會再次開放一般機車通行，根據公告，線路維修工程預計到今年 5 月 31 日止，施工範圍自孫海橋（鋼便橋）0k 起至七彩湖 56k 止。施工結束，林務局即不再管制。

 

▲到今年 5 月 31 日前，應該無法再看到當地原民接駁登山客入山的畫面了。

 

對於禁止非公務車輛及人員進入，當地原民正不斷協調溝通。而對於未來台電整修結束將再次開放一般機車通行，獵人則認為，「配套措施做好，避免外人擅闖七彩湖，我們都全力支持。」

語畢，他欲言又止，接著又說：「但真的不想再看到有車子掉下去了。」

 

照片提供／獵人

部分資料感謝林務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