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一個人，從西班牙朝聖之路走到日本朝聖之路的香港女水手

講到朝聖之路，你腦中浮現的是什麼樣的景色呢？

出生於香港的 CK，曾看到一個馬來西亞 YouTuber 介紹西班牙朝聖之路，前兩天的精彩行程，令她難以自拔地想要一直看下去。沒想到，該 YouTuber 不知何緣故，竟沒有介紹第三天後的行程，而是直接跳到最後一天，讓 CK 心癢難耐。

不過也因為這支影片，讓「出發去朝聖之路」這樣的念想，悄悄地在她心裡扎根。

 

一個愛往戶外跑的水手

CK 的家鄉位於香港深井，是一個「我家前面有海灘，後面有山坡」的地方。生活在臨山靠海的居住環境，她的家人自她小時就喜歡帶著她一起上山下海，體驗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不過對於年紀尚小的她來說，要經常早起去爬山、游泳，實在不是一個吸引人的行程。「小時候很不喜歡戶外運動，因為我覺得好累喔！每次回到家都會累倒在床上。」

直到上了高中，或許是沉重的課業壓力所驅，她竟默默背起背包，在無人逼迫下，走進香港的山林裡。

親近山林久了，心靈與自然就像兩塊正負極的磁鐵，互相吸引；與城市，則互為同極，彼此排斥。CK 對於未來工作的期待，是在戶外徜徉，不被那狹小的辦公位置所侷限。因此，她選擇了一條稍微不尋常的人生道路：水手。

「我讀的是香港海事訓練學院 (Hong Kong Maritime Institute)，簡單說就是學習航海知識。我實在是無法想像自己坐在辦公室裡工作的樣子，而在香港，與戶外比較有關聯的工作，非水手莫屬了。」

 

 

回應朝聖之路的召喚

西班牙朝聖之路的種子，在 CK 心底不知不覺間已經抽芽而生，當她意會到時，她已經從海事訓練學院畢業。「說真的，就是一個突然的念頭，心想剛畢業，時間很多，我想起了之前看過的西班牙朝聖之路影片，實在很好奇那趟旅程會是什麼模樣。我沒想太多，很快就訂了機票出發。」

她語氣輕鬆，但從旁人角度來看，這是一個非常衝動的行為，更遑論她還是在疫情期間做下這個決定。她苦笑說：「所以我爸媽非常反對，她們說步道又不會不見，為何一定要在歐洲疫情最嚴峻的時候去。我說我就是想去，如果我現在不去，以後開始工作我就沒機會了。」

於是在 2021 年的 9 月，在她下定決心要去西班牙朝聖之路的三星期後，她人已在西班牙朝聖之路－法國之路 (Camino Francés) 的起點：法國聖讓皮耶德波爾 (Saint Jean Pied de Port)。

被問到難道疫情期間前往疫情重災區，不會擔心嗎？CK 笑笑地回應：「我真的覺得還好耶，我反而覺得這段期間去人比較少，也比較舒服。而且最讓我困擾的其實不是去到西班牙，而是結束旅程後回到香港的隔離日子。」為了這趟旅程，CK 返抵香港後，還得接受長達 21 天的隔離，且必須自掏腰包住在飯店。她苦笑：「結果住飯店的花費還比我去西班牙來得多。」（CK 的西班牙朝聖之路旅程，40 天 (30 天徒步走朝聖之路，10 天旅行) 花費 18,000 港幣左右，21 天隔離飯店費用則高達 20,000 多港幣）

 

▲回到香港隔離期間。

 

隻身上路，結伴而歸

這是一趟來得很突然的旅程，CK 不好意思地說她沒有做太多準備。「我大概研究了一下西班牙朝聖之路，雖然很多人都推薦北方之路，因為風景最漂亮，但考量到那條路線有比較多登山路徑，我畢竟不是專業登山客，最後決定走 800 公里左右、相對平坦的法國之路。這條路線沿途都有很清楚的指標，而且每個城鎮都有相當多 hostel，不用預定，可以直接走進去問有沒有空床。當然也是可以先打電話預訂，不過那需要當地的電話，我手機網路通訊沒有買通話功能的服務，所以選擇到每一個城鎮再找住宿。」

事實上，這是一個賭注，因為一旦沒有床位，就會很麻煩，可能必須再徒步好幾公里到下個城鎮，或是花費更多錢住好一點的旅館、飯店。「沒錯，我看有些人分享過去都是這樣做，我以為疫情期間旅客較少，我也可以這樣做。但是我疏忽了疫情期間而帶來的經濟衝擊，失去觀光客的這些民宿，紛紛倒閉。以至於我們到很多城鎮會面臨無床可睡的狀況。」

好在 CK 生性樂觀，並沒有被這個狀況打倒。相反地，她還把這些突發狀況視為驚喜，也正符合她出發前的想像，希望保留旅程的神祕感，留待自己一一探索。她接著說：「而且我不是一個人，雖然我一開始計畫是一個人走，但走到一半後，我遇到一群西方人，他們問我要不要加入，我於是就跟著他們一起走完剩下的路程。也因為有他們，遇到狀況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

CK 口中的這群西方人，並不是年輕力壯、與她同齡的年輕小夥子，而是一群六、七十歲的長輩。「雖然他們都是老人家，可是他們的體力出乎意料的好。本來我預計一天走 15-20 公里，結果為了跟上他們的步調，我們一天會走 30-35 公里。原本我預計要花 32 天，結果 28 天就走完了。」她苦笑說。

這群老人家，有的人說是閒閒沒事幹，所以出來走路；有的則懷著追求靈性的心情，虔誠地踏上旅程；還有的，帶著滿滿的故事，到步道上找機會訴說。

 

▲某一天，CK 與其他旅人到一個小鎮，卻發現當地的 Hostel 都因為疫情關閉。大家索性坐下來喝啤酒聊天，似乎一點都不著急晚上的住宿問題。CK 表示，後來有找到一間旅館，兩兩一間度過一晚。

 

從步道帶回來的故事

與一群老人結伴成行，CK 雖然感到莫名其妙，但走著走著倒也不覺奇怪，反而慶幸有人相伴。「其實他們都很喜歡聊天，雖然他們不會講英文，我也不會講西班牙文或是法文，但我們還是可以用 google 翻譯聊得很開心。」

接著她分享一段讓人揪心的故事：「差不多在第 15 天時，我遇到一個年紀差不多 50 歲左右的婦人。她自己一個人上路，遇到我時，她說那是她的最後一站，隔天就要回去英國了。我們聊到為什麼會走上步道，她說她的老公之前在國家地理雜誌擔任攝影編輯，經常世界各地到處跑，也要上山下海，只為了捕捉最珍貴的畫面，寫出最動人的文字。然而，他在不久前過世了。她發覺，自己從未真的理解另一半的工作，於是踏上旅程，想要透過自己的雙眼，看看老公生前所看到的風景。」

該名婦人平時沒有運動習慣，也沒有長距離徒步經驗，她說這趟旅程實在是太辛苦了。加上整條步道上沒有幾個人會說英文，她幾乎無人可以交流，直到遇到 CK ，一個會說英文的香港女孩，她才得以分享自己的故事。

「她說她很累，覺得自己無法繼續走下去了，所以只能走到一半，結束朝聖之路的旅途。」

西班牙朝聖之路的終點位於西班牙聖地牙哥大教堂，這名婦人還差一半的路程才能抵達，然而她已難以繼續前進。對此，CK 有感而發地說：「我不覺得她在這裡停下來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終點，終點的位置，在於自己的心。我反而覺得，要放棄後面的路程，才是最艱難的決定。」

「最重要的是，雖然她走得很辛苦，但她最後跟我說，她從未後悔踏上這段路。」

 

 

▲為了過世的丈夫踏上朝聖之路的英國婦人 (左前)。

▲步道上遇到的人們，是 CK 這趟旅程最大的收獲與最難忘的回憶。

 

再次出發，蒐集第二條朝聖之路

CK 也從未後悔在疫情期間走上西班牙朝聖之路，這段歷程，反而替她帶來了更多對未來的想像。「畢業後我其實並沒有特別想去航海，因為只要一上船就會有大半年不在家，又不能經常上山下海玩。但是在步道上遇見好多人、聽了好多故事，我才意識到，原來生活是可以有很多不同面貌的。走路是一種生活，航海也是一種生活。」

她在結束西班牙朝聖之路後，立即就在西班牙當地與香港的海運公司進行網路面試，回到香港隔離期間，隨即收到錄取通知，令她開心不已。這是香港唯一一間願意聘請女性船員的海運公司，能錄取，對她是無比的肯定。

隔離結束後，沒多久她就上了船，進行實習工作。在船上一待，就是八個月。期間朋友捎來訊息：「我要去日本畢業旅行，你要不要一起來？」又燃起了她徒步旅行的渴望。

 

 

「去西班牙朝聖之路前，其實我有兩個選項，另一個是日本的熊野古道。這兩條朝聖之路，是目前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登錄為世界遺產的唯二兩條參拜路線。考量當時時間比較多，我選擇了西班牙朝聖之路。這次剛好朋友邀約，我決定去走走熊野古道。」這次的決定依然很倉促，但她做了很充足的功課，因應日本較為嚴謹的旅行習慣。訂好民宿、餐食，查好公車時刻表、規畫好路線後，她暫別朋友，再次獨自走上朝聖之路。

「我選擇的是熊野古道中路，會行經三大神社。我是在 2022 年 12 月去的，那時日本已經解封，我以為步道會很多人。沒想到，沿途上我幾乎沒有遇到人，整趟路程都是我一個人走。感覺跟西班牙的經驗很不一樣。」

從視野遼闊的西班牙朝聖之路，走到林蔭密布的熊野古道，CK 默默地就走完兩條世界遺產參拜路線。她笑說：「而且一切好像都是突然間決定的，突然決定去西班牙、突然決定跑船、突然決定去熊野古道。」

 

 

語畢，她說月底又要上船了，下次踏上家鄉陸地又是半年後。「我現在挺享受這種上船生活一陣子，再下船到山上走走的日子。」至於下一座山、下一趟長途健行會是在何方？她則這樣回答：「不是有句話說『The mountain is calling』嗎？等山呼喚我時，我再跟大家說我要去哪吧！」

 

照片提供／CK

CK 的 IG：https://www.instagram.com/ck_ckleung/